第四节 野百合在等待
准确地说,赵子亮是被她强奸后,被迫与她结婚的。他只是妻子的性奴隶。多年来,他一直在期待野百合的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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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2001年7月的一天。这天上午,我在成都的寓所来了一位很胖的妇人。说她很胖,因为她圆圆的脸上有一种油光水滑的光彩,身材也很有特色,用“水桶”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她的发型可能是全成都最有特色的一款,刘海被硬硬的摩丝撑直立起来,发髻整成了一个饼状。最有意思的是她的穿着打扮,一件类似以前流行的蝙蝠衫胡乱披在身上,颜色是鲜艳的大红间杂小白花。她就以这样一副“花花女士”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滑稽的意味。我不敢直面她,怕多看她几眼,就会忍不住发笑。她是成都一家生意还不错的酒楼老板,酒楼在成都市羊西线的餐饮一条街上颇有点名气。
(当年她看上了比她小八岁的自家饭店的厨师赵子亮,使出身寒门、一表人才却生性怯弱、处于精力旺盛期的赵子亮没有能够抵挡住来自自身的和她肉体的诱惑,成了她的猎物。准确地说,那次是她强奸了他。不久,在毫无感情、毫无知觉、好生后悔的情况下,他当上了她的新郎官。后来身为饭店老板的岳父大人派他到上海学习鲁菜技艺。连续两个学期结束,赵子亮都没有回家,即使最后回到家里也心神不宁。“大小姐”凭女人的直觉得出结论:他有了外遇。他的人回到家里,心却留在了上海,留给了谁?
就这样,她带着疑问,怀着求证或者说是要推翻她这种怀疑的希望,找到了我。她是一个攻于心计的女人,不用我策划,一切她都已安排就绪。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开学的时候,由我和我的助手暗中跟踪赵子亮到上海,然后,她在家里告诉赵,家里有急事,让他迅速回家。这样做,可以让他猝不及防,人只有在急切的时候,才会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才可以发现他的秘密。
按照“大小姐”的既定方针,我跟踪赵子亮到了上海。刚下火车,赵就接到了“大小姐”的电话。我看到了赵的焦急,甚至是气极败坏的神情。他急匆匆地坐上出租,我也叫了出租跟定他。他让出租在学校门口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人,是的,没错,“大小姐”的怀疑是对的。我不用做别的什么调查,就看他和那女的表情,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他们走进一家离火车站很近的小饭馆,非常简单的小饭馆。我也走了进去,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坐下,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瓶啤酒,但是,我的全部身心都在他俩身上,我要看到,也要听到。我看到赵子亮点菜,点的都是最便宜的菜,由此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赵子亮并没有钱,“大小姐”哗哗作响的钞票并不属于他。我试图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从开始吃饭到吃饭结束,他们几乎没有说什么,看他们的表情,他们是相互了解、深深理解的,他们或凝视,或低头,多是无语。他们夹菜的时候筷子很沉重,很多次都是把重似千金的筷子放到嘴边的时候,又在叹气声中把筷子放下。他叹气,她也叹气;他无语,她也无语。看到他们,我想到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厚而重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雷电也在积蓄能量。偶尔,他把菜夹给她,她沉重地摇摇头;她也给她夹菜,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成功。他们言语不多,但是,他们的表情已经清楚地告诉我,他们是一对情侣,而且感情非常深。
我庆幸这次调查的顺利,我的助手已经用摄像机把这些记录下来,按说,有了这些,我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到“大小姐”那里拿到我该得到的报酬,这件事情本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感到忽然间有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我要继续跟踪,看个清楚。
他们并没有吃多少,那些饭菜对他们来说是难以下咽的。然后,他们走进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大厅里人来人往,很嘈杂。他们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开始说话,说了很久,说了很多。我便拿出摄像机偷录他们,他们一点都没有觉察。他们拥抱在一起,两人的目光都是迟滞空蒙的,眼睛里默默地流着泪。他们没有在意周围,没有在意有谁在注意他们,更没有注意到我拿着摄像机一直在拍他们。他们整个的人、整个的心都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
我从几乎是360度的角度,把男女主角的面部都拍得十分清楚,确认他的身份。我还用特写,把镜头推上去。这个时候,我发现赵子亮的眼里面泪光闪烁,我常年与这种包二奶现象打交道,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说我的职业要求我迅速、准确、清晰地拍下他在外面不光彩的镜头,但是我又被这两个人之间的离别之情所感染,道德让我住手,而我的职业让我继续拍,一直拍到闭路监视人员把我驱赶出大厅为止。
开车时间到了,当赵子亮拖着灌了铅的步子走上火车的那一瞬间,那个女人一下跪到了站台上,哭了起来:“子亮,我爱你,下辈子你一定要娶我!”赵子亮冲下火车,扑通一声也跪在她面前:“答应我,下辈子你等我!”然后,两人抱头痛哭起来。所有的路人都惊呆了,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人世间,什么东西能让良心流泪,能让天地动容,惟有爱情!
在回成都的列车上,赵子亮的眼神一直是迷蒙的,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不吃不喝也不睡觉,长时间地看着阳光下那飞逝而过的记忆。我突然有一种想帮助他的念头,还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解读他的渴望。我想办法坐了过去,点上一枝烟,并给他递过去一枝,他客气地拒绝。我说,抽支吧,解解闷。他看看我,大概没有看出我有什么恶意,就感谢地接过烟,点上,抽了起来。一阵吞云吐雾后,我很直接地问,那女的是你的爱人?他点点头。分开了?他又点头。我说这可能是我见到的最感人的情景,你们十分相爱,为什么要分开?他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
他和她是在厨师培训班认识的。
……
听完他们的故事,我的心情再也没有平静过。从看到赵子亮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为他鸣不平。从外表看,他可以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年轻、英俊、充满活力,我无法想像这样一个优秀的小伙子,怎么可能和“大小姐”同床共眠?“大小姐”外表的丑陋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她的心灵也被厚厚的沙土覆盖。她的行为是张扬的,她的语言是专横的,她的眼神是冷酷的,她的手段是残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样的情感世界中,迟早会窒息,会死去。
火车到站后,赵子亮回家复命。我打电话把“大小姐”约了出来。她这次的打扮,不是让我感到滑稽好笑了,而是让我大吃一惊。一件花哨的宽松上衣,一条紧身夏裤,配上她的又矮又胖又丑的外貌,我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这形象实在是对不起观众,走在大街上也会影响市容。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我对面。
“事情办得怎样?”她开门见山地问。
“很顺利。”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真的有狐狸精把他缠住了?”她有些紧张地问。
“你有什么打算?”我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打算不打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不耐烦地嚷道,而且音量有所提高。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对你的婚姻生活满意吗?”我开始了说服她的计划。她迅速而又回避地看了我一眼,摇着头,说了一个字:“不。”“你觉得赵子亮能否和你白头到老?”她的回答还是那一个字:“不”。“他爱过你吗?或者你爱过他吗?”这次,她在“不”的前面加了一个字:“都不。”“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竭力维持这桩婚姻?”她稍微想了一下说:“我需要。”“他还能满足你的需要吗?”“不,自从去上海学习,他就已经不能给我什么了,他不听我使唤了。”“那么,你觉得还有必要维持这段婚姻吗?”“他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跟别人好,我不能容忍。”她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有些底气不足。“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不会让他好过。”她恶狠狠地说。“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看我,又摇了摇头。“你们之间既然没有爱情可言,你何不放他一条生路,给他自由,让他去寻找他该得到的东西?”“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她忿忿地说。“你咽不下这口气?你能不能想象赵子亮他是怎么想的?他虽然没有金钱,地位卑微,但是,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和他离婚,你失去的是一个和你貌合神离、对你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赵子亮,他失去的是婚姻给他带来的枷锁。”“可能,我本来就没有失去什么,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属于过我。”她打断我的话,说道。
然后,我把录像放了出来,给她看。看的时候,她很平静。也许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许她被他们的真情所打动。看完后,她长出一口气,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我赞许地点头,由衷地说:“我替他们两个感谢你,也为你能成全他们的爱情感谢你。”她在临走时冲我笑了一下。我注意到,她笑的时候,眼睛中的那一丝美是抹不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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